1940年6月28日,對於 Gerhard Neumann 而言,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一日。與當初以中國西南運輸公司 [1] 僱員身份離開德國,帶著冒險之旅的心態,期待著豐厚待遇與延緩服兵役待遇的小伙子不同,Gerhard 此刻只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:前一日仍然擔憂自己能否找到脫離被轉移拘押的一線生機,今日卻已坐在中航(CNAC)的飛機上,向著本應一年前就前往的目的地 —— 中國 —— 進發。
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,很快就被另一個不可思議所取代。「這真的是中國嗎?」當飛機臨近降落到陪都重慶之時,Gerhard 被他所望到的窗外景色所嚇倒。一直以為在香港所見到的就是「中國的生活」,多層的磚樓、整潔的道路、汽車普及,一切藉由香港而對中國的想像,在飛到重慶上空之時通通都被打破。遍地泥濘、泥屋,滿街殘破的人力車等,讓他內心不禁擔憂自己的將來。該來的還是要來,在重慶等待飛機再度起飛的時間,Gerhard 就已經面對來到中國的第一個難題,要面對自己的第一次:用地道方法食飯。在香港只食西餐的他,第一次面對如何要控制一對筷子完成一餐飯 —— 無錯,是飯,在缺乏刀叉羹下,看著教他使用筷子的中國女士,靠一對筷子就把米飯送到口裡,就像雜技一樣,不談優雅只計實用,對 Gerhard 而言只能佩服。
相隔數小時,再一次離開飛機時,Gerhard 總算來到真正的目的地:昆明。這倒不是為求離開香港而隨便選擇的地點,而是按著讓他成功出走的人 —— 中航副總裁龐德 —— 的提議,乘坐中航在香港的僅有航班,到昆明尋找最初僱用 Gerhard 的西南運輸公司代表,或者聯絡一名正在昆明指導中國空軍的前美軍上尉。到達昆明的第二日,Gerhard 就直接前往空軍司令部,找尋這位得「救命恩人」所推薦的美軍上尉 —— Claire Lee Chennault,陳納德。
陳納德望過 Gerhard 的簡歷後,提出了一個令 Gerhard 意外的建議:作為空軍顧問的陳納德,卻引薦他到當地為中國交通部工作的法國雷諾公司貨車工廠。陳納德認為,現階段中國面臨的最大問題,是外援物資的運輸工作愈發困難,當刻該讓 Gerhard 的能力發揮在穩定中國地面運輸上。Gerhard 自然沒有問題,反正在德國作為學徒時,與在香港滯留工作時,也是面對汽車機械,這也是做回老本行。不過在這陳納德留了一個後手,講明一旦日後有需要時,會邀他到中國空軍就職。
來到雷諾工廠,經理一開口,Gerhard 心想「咦?同鄉?」原來這位經理是德國人 [2],得知其能力與經驗,又聽到是由陳納德引薦,自然沒有問題。經理提到近日將派遣一隊車隊,載上從中國內陸開採的鋅、鎢等礦物原料,首度經過仍在修築中的滇緬公路,將原料運往緬甸仰光轉運美國,並將外援的柴油、航空燃油與武器經原路運回昆明,來回全程近二千公里的路程預計需時十六日。經理希望 Gerhard 能為車隊作必要的機械準備,並負責帶隊前往,順道將沿路狀態寫成報告提交與中國經濟部。當時的滇緬公路雖說通車已達年多,但與其說是公路,不如說是一條沿山脈、峽谷人工開鑿的狹窄單程山路,山石滾下、沿途無中途點不在話下,由沙所人工壓成的路面路況之差,貨車稍有差池就會側滑,跌落路旁的無底深崖中。滇緬公路的危險,交通部非常清楚,也曾預算每個車隊單向走一程滇緬公路,最少要損失一架貨車。聽到如此的工作,Gerhard 當刻卻忽然拾回了初離德國的冒險心態,只問了何時出發就答應了這份工作。
工作找到了,住又如何?陳納德可謂好人做到底,聯絡了昆明中央銀行的經理,安排 Gerhard 「租用」由政府管理的「模範村」。「模範村」只是一個別名,代表著67幢專供平房,住的都是直接或間接為國民政府工作的外國人,大多是醫生、工程師等。Gerhard 「租用」了「模範村」的最後一幢67號,他的鄰居(66號),是中央航空公司(CATC)的機師,至於替他找到這幢單位的陳納德,他本人就住在65號,可謂出出入入都會遇到的程度。這些「模範村」的西式平房單位與昆明的其他住處相當不同,兩房一廳加一個後花園,佈置簡單但家具齊備,而且還有廚師與女佣各一,更甚單位每日用水有專人(苦力)背擔挑由附近的蓄水池運到單位上的儲水桶中。在中國當時能享此待遇實非等閒,哪租金與工人薪金多少?Gerhard 初來報到負擔得來嗎?陳納德當然不會「靠害」,以上種種開支,以報答外國援華友人為由,全由國民政府與中央銀行負責。
安頓過後一段日子,Gerhard 正忙著在為雷諾貨車車隊作機械準備之時,空襲警報響起,他終於經歷了來到昆明後的第一次,亦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空襲……(待續)
[1] 中國西南運輸公司,即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於1937年10月所設立的「西南進出口物資運輸總經理處」(西南運輸處),主力負責突破日本沿海封鎖,將來自歐美、蘇聯等地的軍事戰略物資運到中國內陸,1938年9月因日軍迫近,總處由廣州遷至昆明,1941年縮編改組為中緬運輸總局。當 Gerhard 正在前往香港的時間,英國政府受到日本的壓力,關閉西南運輸公司在香港的辦事處,中止其公開運作。
[2] 不要忘記,時為法國投降後的日子,由德國人掌管法國企業實屬常態。